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
腊月初五, 2024年1月15日，是爷爷的十年忌日，严格来说是九年。按老家习俗，奶奶健在的话，要提前一年过。
2014年秋，爷爷持续胸闷、失音，去县医院检查，肺癌晚期。父母嘱咐了亲人、街坊邻居，不要把真实病情告诉老人家。
我是在国庆节知道这个消息的。国庆节期间，我和老婆每天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爷爷去镇上的卫生室输液，老婆会买些零食给爷爷吃，还把我们在外面拍的一些照片给爷爷看。老人家像小孩一样，很开心。旁边的护士不时投来羡慕的眼神，其实她们也不知道爷爷得的什么病，否则她们应该投来怜悯的眼神。
这时候正是北方秋收时节，爷爷还像往年一样帮忙干些农活，家人们也不会去劝阻，免得他生疑，只是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。
2015年元旦，我和老婆回家看望爷爷，这时候爷爷已经很虚弱了。当老婆指着自己的肚子告诉他，我们有了宝宝时，他像孩子一样开心的笑了。
我们带了点灵芝回去，围着煤球炉子给老人家煮水喝，告诉他是治肺病的。爷爷捡起一片药渣捏在手里，问我们怎么知道能治”这个病”，我没想到爷爷会问这个问题，胡乱告诉他说，杭州的胡庆余堂很有名，他们见多识广，啥病都能治。老人家沉默了很久，将手中的药渣子丢在了炉灰里，不再做声。
爷爷是个很要强的人，父亲告诉我，爷爷从没主动问过自己的病到底是啥病。我猜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。
元旦假期很短，第三天早上，我和老婆去和爷爷道别，他还没起床，挣扎着尝试从被窝里坐起来，但没有成功。我们安慰他不要起来了，外面太冷，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，我们就又回来了。
没想到，这一别竟成了永别。
回到杭州，我和老婆一直在为保胎奔波，爷爷的病情也在急剧恶化。
2015年1月23日，周五，医生告诉我们胎儿已停止发育，必须终止妊娠。 下午接到父亲电话，爷爷病危，尽快回家。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，但没想到这么快。考虑到老婆现状，我买了当晚的火车票独自一人回家。
列车上空荡荡的，我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和爷爷的过往。 我从记事起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爷爷睡在老院的堂屋西间，墙上有张下山虎的画我很害怕，爷爷就说有我在不怕。夏天我和爷爷睡在西瓜地的帐篷里看瓜，一大早爷爷带我去捉知了，一棵大榆树，用力踹几脚，就会落下来很多刚脱壳的嫩知了，可以炸着吃，虽然我不怎么敢吃，但感觉很有趣。
迷迷糊糊的，我在火车上睡着了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我在睡梦中哭醒了，天已破晓，火车尚未到站，外面下了好大的雪。
再往家打电话，背景音中传来一阵阵哭声，我知道爷爷已经不在了。后来父亲告诉我，爷爷是在后半夜去世的，当时下着鹅毛大雪，按老家的说法，这是好兆头。
我到家的时候，爷爷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棺材里，送葬仪式早已开始。
最后送别爷爷的时候，父亲让我摸了摸爷爷的手，我想起了元旦时他默默丢弃“灵芝药渣”的瞬间，老人家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，我想，或许他早已知道答案了。 仪式很长，作为孝子孝孙的我跪在雪地里，膝盖下的雪暖化成冰水，浸透了衣服，刺骨的疼，再加上各路亲友呼天抢地的哭声，很是悲怆。
作为一个老农民，爷爷葬在了自己耕耘多年的田地里，我认为这是很好的归宿。
送别了爷爷，回到杭州，陪老婆做了流产手术。刚毕业踏入社会的我，感觉人生到了低谷。 一个多月后，春节如约而至。因为家里有人去世，那年的春节，以及后续三年，我家是不贴春联的。
2018年1月21日，爷爷的三周年忌日，由于老婆怀大宝临产，我独自一人回家。说实话，三周年忌日，悲伤还是有的，但更多的是对老人家过往的怀念。
2024年1月15日，爷爷的十周年忌日，按老家风俗，这是个半忧半喜的事情。由于老家太冷，怕刚满九个月的二宝吃不消，我和老婆、大宝、二宝留守杭州，仅父母回去操办。
胡马依北风，越鸟巢南枝；兽犹如此，人何以堪。初中时读刘庶凝的《还乡梦自序》便爱不释手，没想到这竟成了自己人生的写照。 我注定是和故乡逐渐割裂的一代，我的父辈深深眷恋着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，我的子辈甚至不知道老宅在哪里，祖坟在哪里。
我和家人都很喜欢《寻梦环游记》这部电影，假如真的有亡人世界，只要我在现世生生不息，我们一大家人总有团聚的那一天。
–致敬我的爷爷
2024.01.12
